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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雪白时,我很想她

来源:   发布时间: 2023年03月31日

三年后,我又来到了这里。仿佛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然后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被奶奶喊来吃她刚蒸好的小米窝头。但是眼前熟悉和陌生的摆设提醒我,她真的不在了。

院子里收拾得很规整,废弃的荷花池改成了菜地,石榴树被砍走后,树下的空地围了一圈石头垒成的花圃。奶奶生前养过的花都还茂盛地活着,只是初春严寒,还没有开出浓烈的花,绿叶丛丛倒也是生机盎然。院子南头原本有两颗杏树,比我的年龄还大上一些,自打我记事起,两颗杏树就站在那里,树干永远那么粗壮,个头高到似乎永远看不到树顶。夏天枝叶浓密,大半个院子被遮得严严实实,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地铺在地上,我和妹妹一前一后跳在零星的光影上,玩闹无忧的时光就像我们跳过的地上那星星点点的影子,美好又短暂。

奶奶的生日在农历二月,杏花开得正浓,大半个院子覆盖着杏花,祝寿人来人往间,都会抬头赞叹一句杏花开得热闹,然后加一句今年的杏儿给他们留一些。村里一位戴着眼镜,肚子里颇有几本古诗词储备的学究爷爷考我们杏花的颜色如何打比方,表姐刚背会了《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大声卖弄了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引的学究爷爷笑她答得驴唇不对马嘴,然后念叨杏花像雪那么干净那么白,风一吹飘飘洒洒就像下雪呀。学究爷爷这一番话自然是被很多人信服的,但当时刚当了语文课代表的我正处在心理膨胀期,非要较真用雪形容是俗不可耐,杏花的白是清薄透明像月亮,用月亮形容才是高雅出尘,比作雪过于厚重。爷爷并不是固执己见的怪老头,没有责怪我们推翻他的权威,感叹一句各抒己见,百花齐放,接着又讲花期,“君去今年仍少信,花期三月方觉恨”,后面的我就更听不懂了。

六七月份,杏儿早就挂满了枝头,有时甚至能听见肥硕的杏宝宝把树枝压折,然后杏儿跌到地上沉闷的声音,摔散的果肉和飞溅的汁水引来蚂蚁分食。等我和妹妹睡醒午觉,只能看见地上残存的核。但是第二天被爸妈送到奶奶家,总能看到大搪瓷碗里盛满了杏儿,虽然一个个摔得裂缝流汁,但都洗得干干净净,缝里没有沙子和小蚂蚁的脑袋。原来啊,是奶奶在太阳出来之前,阳光不甚刺眼的时候,举着小竹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一个地把枝头上马上熟透的杏儿敲下来,喂了我和妹妹这俩馋虫。等周末的时候,爸爸、叔叔和姑姑们都被叫来一起摘杏儿,挑出些齐整的,便派我和妹妹给街坊四邻送去。小时候,吃老家的杏儿就是一年夏天中最大的盼头,吃过几茬杏儿,对我们来说就算过了夏天。吃完的杏儿核被我埋在了院子里,期待来年长出好多杏树,虽然一直种到小学毕业,也没有吃上自己亲手种的杏儿。

念初中的时候,老一点的那棵杏树生了灾,树干外面多了很多小洞和小堆木屑,是虫子把树干里面蛀空了。两棵树离得太近,根都纠缠在一起,边上那棵年轻点的树自然也遭了灾。一场暴雨后,老树的枝干折了大半,再也不能开花结果了,院子还被散下来的枝叶搞得乱七八糟,家里就联系伐木工人锯走了。周末去奶奶家,看到本来茂密的南院子光秃秃,好像自己心里某个地方也被砍掉变得空旷,大概就是和杏树相处的那些童年,大概就是夏日和妹妹一前一后蹦跳着踩阳光的那些午后吧。

三年前,在杏儿成熟的季节,奶奶走了,走在了举着竹竿为我和妹妹敲杏儿的日出之前。那天清晨,大姑拉着我不让泪水沾到她的衣服上,说会让她挂念不安心,当天下午下起了暴雨,恰如老树折腰的那天。

离别不是轰轰烈烈的仪式,而是细小的角落里突然出现的生活痕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看到就是一场撕心裂肺。是冰箱角落里一个她蒸的年糕和窝头,是手机通讯录里那个永远拨不出去的号码,是爸爸从奶奶家运来的一盆长寿花,是墙上贴着的我长大后和她唯一的合影。奶奶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时常梦见她坐在门口,手里摇着那把拍过我脑袋的蒲扇,面前的绿茶热气腾腾,她嘬一口茶,又对我讲着电视剧里的家长里短,我则是心不在焉,想着怎么还不插播广告可以换个节目。

又到了奶奶的生日,家里早没有了杏树,更没有了她,曾经习以为常的人和物,终究是成为了回忆。杏花雪白时,我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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