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的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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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发布时间: 2020年08月30日 | ||
大约十几岁的时候,在老家下学回家,书桌一角的一本诗词册子封面的右角上,可瞧见一枝欹曲垂折的梅花下,是王安石的梅花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每每下学,我定然会信手打开这本册子,略翻一二,这首梅花诗跟我也日渐熟络。蜡黄的诗词册子里满是纤瘦的、密织成行的黑字,不见一张配图,而独少了插图的框束,思绪开始从这黄底黑字里抛甩出去…… 窗外的墙角,就有那么一枝梅花,枝干从老砖墙缝隙里探出,斜伸独立,零落单薄,暗红的墙掩映着这一枝孤梅,像极了某个画家勾勒的简笔画。这样的情景,投射进我的视域里,委实不算陌生,意识里,下意识里甚至总带着一种偏执,近乎笃定。无论是“疏影横斜”,还是“暗香浮动”,梅花总是那种曲折的干,横着、虬着、斜着,初开或待放的梅苞,坠在枝头,被深冬的冷峻催裹着的凛冽寒风恣意拉拽着,坚强里总有种落寂,即便从花头里泻出的丝丝梅香,也成了一种落寞的温柔,由是,让我打小就笃定,梅花该是墙角、院角里不能缺失的陈设。后来进城,几经搬家,每每打量着自家空落落的院角,就有了一丝缺梅的落寞,但幸运的是,隔壁人家花墙的一角,却探出一枝梅,目之所至,聊以慰怀。 时光流转,那本诗词册子也遗失了,那首梅花诗和因它而在我心里勾勒出的意象却多了些许沉淀。没有了诗词册子,新房舍的书桌案头上,多了一本老画册,一样暗黄的纸,历代精品的山水、人物、花鸟画散布期内,特别喜欢其中的两幅梅花古画。元代邹复雷的《春消息图》:从大片留白的画纸右上角,一枝墨梅,虬曲探折,横跃眼帘,写枝如篆,花蕊似珠,宛若映在素纸窗月之上;王冕的《南枝早春图》:一倒垂老梅,墨意浓淡,秀枝疏花,空灵萧散,弥漫着嫩寒清晓般的冷俊之气,没有柳条的细弱,不见松枝的硬气,却坚挺,遗世独立,一整张纸上,没有任何庞杂叨扰,静谧的出奇。我那时惊异于画家的惜墨,却更被一纸的梅香梅意倾服,可以想象诺大的画纸上没有了这枝舒朗的梅花该是何等的孤寂和冷清,就像自家无梅的院角,里面被眸子投射的满是怅惘和遗憾,梅花还是那一角的梅花,而砖墙成了画纸,梅意从墙角萦回到了墨梅的画纸,用了十几年,那时候的我,三十岁。 画册一直放在案头,没有遗落,直到有年冬天,周日清晨,从离家不远的花鸟市场上,买来一个青花的梅瓶,玲珑精巧,我赶忙求来一枝梅花,插在瓶中,将它放在案角那本老画册子的旁边。这枝梅花初开不久,鸦黄的花,晶莹的瓣,柔嫩的花芯里悠悠溢出软糯的梅香,丝丝缕缕,包绕在枝上,斜日打在梅枝皲裂的躯干上,在瓷白的粉墙上映出一个虬折有致纤瘦的灰蒙蒙的影子。自打求了这枝梅花后,一整个冬天,那个梅瓶里总是有一枝梅花。冬日里的斜阳,静谧、安稳地铺在地板上,一旁暖气格栅里透出阵阵暖意,书房多了一层迷离的温存。在暖煦的午后蜷缩在书房里,面向这枝梅花,冥想,冥想而不被纷扰的时光,是奢侈的,往往也是单纯的:喧哗拥挤的城市不再,人潮嬉闹的巷口不再,连呼你来回奔走的电话机的铃声也沉寂。这时眸子里只有这瓶梅,弯折的枝,莹透的花,还有阵阵梅香,这一瞬,光阴停转,思绪空灵,一角的梅花就是一整个世界,那一年,我四十岁。 与梅花熟识的几十个年头里,老屋早已不在,院角无梅是已然无法消弭的缺憾。老画册子里的梅花图,静默在那儿,蕴散的梅意,从浓淡的墨迹里散出的悠渺的梅香,正日渐吞裹早已暗黄的画纸。案角的梅瓶,敞口静立,似在期待着什么,我知道,与梅花的赴约尚要等到冬天。伴随着雪至,随雪至了的,除了梅花,还有鬓角的霜白。满是闲情欣赏、勾画院角梅花的年纪已去,叹服画家笔触里倾泻的蓬勃、似顷刻吞并整张画纸的梅意的年纪渐杳……神思再度倾注于梅花的时候,梅花还在角上,但那一角很大,足可以把我的整个世界含阔进去,而今,是五十岁的我…… 回过神,邻居家花墙探出的梅花在风里摇曳,心里默念:“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念叨着,径自从梅枝底下走了过去。
(作者单位:潍坊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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