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赵家奶奶

　　母亲打来电话说：“ 后屋里的赵家奶奶走了，她有福，睡着走的。”放下电话，我怅然若失，泪眼模糊了视线。她从小看着我们长大、赵也是依她的夫姓，她出生时还是民国时期，在我的家乡，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脚老奶奶。

　　算起来，我与赵家奶奶见最后一面是多年前的“十一”放假，我带着孩子回娘家，在胡同口一眼就看见她，当时她正坐在自家门口摘红豆荚，一个青布大褂被团团的豆蔓围绕着，她就像坐在一片褐黄色的云彩上。她头上戴了一个枣红色的绒线帽，那紫黑的脸膛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油亮了，干瘦的两只大手依然灵敏地穿梭在豆蔓间，那些或干或湿的稀疏豆荚就被这一双有力的大手揪扯出来，放在身边的篮子里。我上去叫一声：“奶奶！”她就停下活儿，笑眯眯地抬起头，张开那张空无一齿的嘴说：“回来了？都回来了吗？”

　　我回家后还跟母亲说，后屋里我奶奶身体还是那么好，正在摘豆荚呢。没想这个有血有肉有说有笑的老太太，就这样永远地在那条胡同里消失了。她那四间小屋，更加空寂了吧？曾经有多少个日子，这条小胡同因为有了她出出入入的身影而充满了生活气息，如今她走了，把呵鸡叱狗的声音带走了，把她蹒跚的身影带走了，也把这点生活的烟火气带走了。不知村里那些曾经让赵家奶奶照顾过、吃过她擀的饼、让她用冰块和麻绳穿过耳洞的孩子们，是否还会在茶余饭后谈起她——我的赵家奶奶。

　　母亲说，赵家奶奶有福，我就在想，她有哪些福呢？仔细想想，赵家奶奶出生在乱世。她被裹了小脚，也没上过学，历经了战乱、自然灾害，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这日子才越过越太平，越过越甜了。她最喜欢吃红番薯，好像永远吃不够。记得她以前生病时，还乞求老天爷让她把炕角的那堆红薯吃完再走，似乎因为有了这一份“执念”，所以她一次又一次战胜了病魔，从没住过院就把病养好了。她不娇气，就像一棵饱经风霜的栗子树，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风雨动摇不得。

　　改革开放以后，日子越过越好，赵家奶奶的脸上就总浮现着抹不去的笑容。她从来不去说别人的不好，遇到再不好的事，她也能扛得住，我母亲总夸她“心宽”。是呀，她孙子三岁就没了娘，赵家奶奶没有因为失去儿媳妇就变成祥林嫂，她不哭不诉，硬生生地把孙子拉扯大。时光荏苒，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固定成了一丛丛的皱纹，伴着她那双浑浊却有神的眼睛。

　　赵家奶奶一辈子就生活在这个小山村里，虽然没住过楼房，但有青山绿水伴着她；虽然没吃过山珍海味，但天天有太阳晒着她、有和风吹着她；虽然没有退休金，但承包的土地年复一年盛产着粮食抚养着她；虽然她不会读书识字，但有祖辈的风俗习惯滋养着她。想来，这就是赵家奶奶的福分吧。如今她又能寿终正寝，安详地睡在她一辈子没离开过的热炕头上，也算是无憾了。如果有天堂，天堂的大门一定为赵家奶奶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