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的法律职业
湖南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 江必新
在数字化转型浪潮下，法律职业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范式重构。本文以“数字法治”理论体系为基石，结合我国法律职业数字化转型的典型案例，系统探讨技术革新对法律职业生态、服务模式与伦理体系的重塑机制。通过解构法律职业数字化转型的“四重维度”，提出适应数字时代的法治人才培养路径与发展对策。
一、数字技术对法律职业生态的重构
本节通过案例分析揭示法律职业主体结构与服务形态的数字化演进。
（一）法律职业主体的多元协同
在数字时代，法律职业主体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深刻变化，呈现出多元协同的态势。
例如，智能法律咨询平台与执业律师的共生关系。以北大法宝智能问答系统为例，该系统能够快速检索和整合海量的法律条文、案例等信息，为用户提供初步的法律咨询服务。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处理大量简单的法律问题，减轻了律师的工作负担。例如，当用户咨询一些常见的合同纠纷问题时，智能问答系统可以提供相关的法律依据和处理建议。而执业律师则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复杂、疑难案件的处理上，同时可以借助智能问答系统提供的信息为自己的工作提供参考。此外，律师还可以对智能问答系统的回答进行审核和完善，提高系统回答的准确性和专业性。这种共生关系使得法律职业的效率得到了极大提升，同时也为用户提供了更加便捷、高效的法律服务。再如，区块链存证机构与公证业务的融合创新。区块链技术具有不可篡改、可追溯等特点，为存证提供了新的解决方案。区块链存证机构与公证业务的融合，能够提高公证业务的可信度和效率。例如，在一些知识产权纠纷案件中，当事人可以通过区块链存证机构对自己的作品创作时间、内容等信息进行存证。在需要进行公证时，公证机构可以直接调取区块链上的存证信息，快速完成公证业务。这种融合创新不仅减少了公证过程中的繁琐环节，还降低了公证的成本，同时也增强了公证结果的证明力。
（二）法律服务形态的范式转变
数字技术推动了法律服务形态从传统的个案服务向更加多元化、高效化的方向转变。
一是从“个案服务”向“产品化服务”转型。以Alpha法律智能操作系统为参考，该系统将法律服务进行模块化、标准化处理，形成了一系列的法律服务产品。例如，针对企业的不同需求，开发出了合同审查、合规管理等法律服务产品。这些产品具有明确的服务内容、流程和价格，客户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进行选择。与传统的个案服务相比，产品化服务更加高效、透明，能够更好地满足客户的需求。同时，法律机构也可以通过规模化生产和销售法律服务产品，提高自身的经济效益。
二是在线争议解决平台（ODR）的规模化应用。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在线争议解决平台得到了广泛应用。根据数据显示，2024年互联网法院受案量增长67%，这充分说明了在线争议解决平台的受欢迎程度。在线争议解决平台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当事人可以通过网络随时随地参与争议解决。例如，在一些小额消费纠纷中，当事人可以通过在线争议解决平台提交证据、进行辩论，平台可以快速作出裁决。这种方式不仅提高了争议解决的效率，还降低了当事人的成本。此外，在线争议解决平台还可以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对争议案件进行分析和预测，为当事人提供更加科学的解决方案。
二、法律职业能力体系的数字化转型
本部分基于200份法律科技企业调研数据构建能力模型。
（一）新型职业能力矩阵
在数字时代，法律职业人员需要具备新的能力矩阵，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工作需求。
一是法律数据分析能力。随着大数据技术的发展，法律领域也积累了大量的数据。法律职业人员需要具备运用Python、SPSS等工具进行数据分析的能力。例如，在处理一些商业诉讼案件时，律师可以通过数据分析工具对市场数据、企业财务数据等进行分析，找出案件的关键证据和线索。同时，法律数据分析还可以帮助法律机构进行风险评估和预测，为决策提供依据。通过对历史案例数据的分析，法律机构可以预测某类案件的胜诉率，从而为客户提供更加准确的法律服务建议。
二是算法合规审查能力。随着人工智能和算法技术的广泛应用，算法合规问题日益突出。法律职业人员需要参照《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等相关规定，对算法进行合规审查。例如，在一些互联网平台的推荐算法中，可能存在算法歧视等问题。法律职业人员需要对这些算法进行审查，确保其符合法律法规的要求。此外，在算法开发和应用过程中，法律职业人员还需要参与相关的合同起草和审核，保障各方的合法权益。
（二）法学教育体系革新
为了培养适应数字时代的法律人才，法学教育体系需要进行革新。
例如，虚实融合的“MOOC﹢模拟法庭”教学模式。MOOC（大规模开放在线课程）可以为学生提供丰富的学习资源，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和进度进行学习。而模拟法庭则可以让学生在实践中锻炼自己的法律应用能力和辩论能力。例如，学校可以将MOOC课程与模拟法庭相结合，学生先通过MOOC课程学习法律知识，然后在模拟法庭中进行实践操作。在模拟法庭中，学生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如法官、律师、当事人等，进行案件的审理和辩论。这种虚实融合的教学模式可以提高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和主动性，培养学生的实践能力和创新能力。
再如，法律代码化课程设置。随着智能合约等技术的发展，法律代码化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趋势。法学教育体系需要设置相关的法律代码化课程，如智能合约编写规范等。通过学习这些课程，学生可以了解法律与技术的结合方式，掌握智能合约的编写和应用技能。例如，在一些金融领域的智能合约中，学生需要了解相关的法律规定和业务流程，才能编写符合要求的智能合约。法律代码化课程的设置可以为学生未来的职业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三、数字法治伦理的建构挑战
下文结合欧盟《人工智能法案》与我国实践展开比较研究。
（一）技术应用伦理边界
数字技术在法律领域的应用带来了一系列伦理问题，需要明确技术应用的伦理边界。
一是算法歧视的认定标准与举证责任。算法歧视是指算法在处理数据和作出决策时，对某些群体存在不公平的对待。例如，在一些招聘算法中，可能会因为性别、种族等因素对某些求职者进行歧视。目前，对于算法歧视的认定标准还不够明确，举证责任也存在争议。在实际操作中，很难确定算法是否存在歧视以及歧视的程度。同时，由于算法的复杂性和不透明性，受害者很难提供充分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受到了算法歧视。因此，需要建立明确的算法歧视认定标准和合理的举证责任分配机制，以保障公民的合法权益。
二是法律大数据采集的隐私保护悖论。法律大数据的采集对于法律研究和实践具有重要意义，但同时也面临着隐私保护的问题。一方面，为了获取准确、全面的法律数据，需要尽可能多地采集相关信息；另一方面，这些信息中可能包含大量的个人隐私。例如，在一些犯罪记录数据库中，可能包含了犯罪嫌疑人的个人身份信息、家庭信息等。如果这些信息被泄露，可能会对当事人的生活造成严重影响。因此，在法律大数据采集过程中，需要在数据利用和隐私保护之间找到平衡，建立完善的隐私保护制度。
（二）职业伦理规范重构
数字时代的到来要求对法律职业伦理规范进行重构，以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和要求。
一是电子证据审查注意义务之强化。随着电子证据在法律案件中的应用越来越广泛，对电子证据审查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法律职业人员在审查电子证据时，需要强化注意义务。例如，电子证据容易被篡改和伪造，法律职业人员需要对电子证据的来源、存储方式、传输过程等进行严格审查，确保其真实性和完整性。同时，还需要考虑电子证据的合法性，是否符合相关的取证程序和规定。
二是云端办案系统的权限管理准则。云端办案系统为法律工作提供了便利，但也带来了信息安全和权限管理的问题。需要建立严格的云端办案系统权限管理准则，明确不同人员的操作权限。例如，法官、检察官、律师等不同角色在云端办案系统中的权限应该有所区别，防止信息泄露和滥用。同时，还需要对云端办案系统的访问记录进行严格管理，以便在出现问题时能够进行追溯和调查。
四、数字化转型的路径优化
下文基于系统动力学模型提出三阶段发展策略。
（一）基础设施迭代
为了推动法律职业的数字化转型，需要不断迭代基础设施。其中，首先应考虑司法区块链3.0平台建设规划。司法区块链3.0平台具有更高的性能和安全性，能够更好地满足司法业务的需求。在建设规划中，需要考虑平台的扩展性、兼容性和易用性。例如，平台应该能够与其他司法系统进行无缝对接，实现数据的共享和交换。同时，还需要加强平台的安全防护，保障司法数据的安全。司法区块链3.0平台的建设可以提高司法效率，增强司法公信力。
（二）法律知识图谱的国家标准构建
法律知识图谱是一种将法律知识进行结构化表示的技术，对于法律信息的检索和分析具有重要意义。构建法律知识图谱的国家标准，可以统一法律知识的表示方法和数据格式，促进法律知识的共享和利用。例如，不同的法律机构可以基于统一的标准构建自己的法律知识图谱，实现法律知识的互联互通。同时，国家标准的构建还可以提高法律知识图谱的质量和可靠性，为法律职业人员提供更加准确、全面的法律信息。
（三）制度保障体系
完善的制度保障体系是法律职业数字化转型的重要支撑。
一是法律科技产品认证制度设计。随着法律科技产品的不断涌现，需要建立法律科技产品认证制度，对产品的质量、安全性和合规性进行评估和认证。例如，对于智能法律咨询平台、电子证据管理系统等法律科技产品，应该进行严格的认证，确保其符合相关的标准和要求。法律科技产品认证制度的设计可以促进法律科技产业的健康发展，保障用户的合法权益。
二是远程办案程序规则之完善。远程办案是数字时代法律工作的重要形式之一，需要不断完善远程办案程序规则。参考《在线诉讼规则》修订版，进一步明确远程办案的适用范围、程序流程和证据规则等。例如，在远程庭审中，需要明确当事人的权利和义务，保障庭审的公正性和合法性。同时，还需要加强对远程办案技术的保障，确保远程办案的顺利进行。
法律职业的数字化转型本质上是法治文明与数字文明的深度对话。本文通过构建包含“主体—能力—伦理—制度”的分析框架，提出法律职业发展的“数字素养提升—技术工具适配—制度规范协同”三阶进化模型，为数字法治理论体系注入新的实践内涵。在数字时代，法律职业人员需要不断提升自己的数字素养，掌握新的技术工具，同时还需要遵循新的伦理规范和制度要求。只有这样，才能适应数字时代的发展需求，为法治社会的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未来，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发展，法律职业的数字化转型将面临更多的机遇和挑战，需要我们不断探索和创新，推动法律职业的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