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法院田河法庭庭长杜明到外地办案过七天,回到办公室一眼看见走时发出的传票,又端端正正回到自已桌子上。他看了一眼特快专递回执上歪歪扭扭写着:地址错误、查无此人。心想怎么回事,能出这样的低级错误。他把书记员小陈喊来问是不是填写有误,小陈说与原告填写的地址确认书无误。传票不能送达意味着不能如期开庭。
原来八月一天,骄阳如火,家住枣岭的王老汉早饭后提塑料袋缝制的提包去云山庄赶集,云山集市设在村中间大道上,道两旁挤满店铺,中间行车的路很窄,集上就更显人拥挤,虽然过往车辆不多司机们还是小心翼翼随人流前行。
王老汉来到集头见车多,靠路边行走,正走着,突然从一辆破旧三轮车下窜出一条灰黄色的杂种狼狗,说时迟那时快狼狗扑向王老汉,老汉本能的用手中塑包一挡,狼狗顺势抱住他的腿,张大口咬住了小腿肚子。王老汉倒在地上喊完爹娘喊救命。赶集的多是妇女、老人见状大为惊恐,纷纷朵避,还是近处摊点老板随手拿起坐的马扎子三脚两步赶到,一马扎子打在狗头上,狼狗才松开咬着老王的腿,不情愿退回车下。
可怜古稀王老汉小腿肚子已被撕开花,鲜血直流。过往赶集人流围成群,女人们诅咒着该死的狼狗,男人们吆喝着找狗主人。
这时,正对拴狗三轮车包子铺里走来一个矮墩墩的中年人,两手还带着面糊糊,挤进人群里看了一眼老王说:“这么些人赶集都不咬,怎么单咬你?”王老汉躺地上光呻吟,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人群说:“给家的人捎信,叫他们开三轮车来拉我上医院” 。中年人说:“这就对了,这把年纪了出门少惹事。”王老汉躺着喃喃说自已没惹事,中年人恨恨的说:“你不惹它,这么些赶集的都不咬,怎么单咬你”! 说完搓着手上的面回了店铺。
“不行,你回来”!人群后响起一个响亮的女子声音,原来是老王本家的侄媳妇,有人出头,围观的人立刻炸开锅,纷纷指责狗主人即那个矮胖中年男人的不近人情。
不一会村一把手赶过来,到包子铺里把中年男子喊到老王跟前说:“快找车把人送医院治疗。”中年人分辩说:“他打狗,狗咬他,与我何干?”
最后还是王家人把老王送医院,肌腱撕裂伤住院治疗。
派出所闻讯出警后叫狗主人到医院探望病人并支付药费,狗主人姓郭极力辩解说与自己无关,并称手中困难没有钱,村书记说:“咱的狗咬了人,咱就得给人家治疗看伤”。狗主老郭说:“狗拴在我车下,他不靠近走到狗跟前怎么能咬的到他?他是人应当知道狗咬人,他有过错。我在屋里专心蒸包子没有过错,我怎能花钱给他治疗?”公安员说:“别讲歪巴理,饲养的动物伤人身体应当有饲养人承担责任”。郭说:“凡事也得分个清楚,不能黄瓜、萝卜一齐查,这样处理我不承认。” 公安员只好做完笔录回了所。
老王在医院住了十多天,没钱交费由儿媳用三轮车拉回家养伤。
镇司法所出面进行调解,受害方要求狗主人承担全部医药费一万一千元,其余的护理费、营养费、路费均由老王儿子负担。可怎么找狗主老郭,老郭来个猫捉老鼠游戏就是不给见面,为讨回公道司法所帮老王诉至市人民法院。
杜庭长又看了一遍案卷喊小陈带好纸笔着装跟着去云山集走一趟,见见狗主老郭一来送达传票,二来听听情况做诉前调解。云山集村不在田河镇辖区内,距法庭二十多里,虽是柏油路面却也是上沟爬崖曲曲弯弯,找到包子铺,店门紧闭上着铁锁,门前烂三轮没了踪影,狗更不知去向。
九月中旬的天虽不太热,当头的太阳还是非常烤人。杜庭长也是近五十岁的人又穿着制服,脚穿皮鞋,下来车走了一段路头上冒汗喘气发响,腿脚有点迟缓,小陈要庭长坐车,庭长叫司机把车停在路旁,转身对小陈说,农村街里路窄巷浅,再者把警车停谁家门口影响不好。小陈说:“这样走着够累的,咱找着人户把车开回来”。庭长说:“不累。别听我喘气粗就觉我累,我在地里干活越喘越有劲,像你这么二十多岁时一天我割过一亩麦。”小陈有些吃惊的问:“真的?”庭长说:“真的,咱农村出来的摔打惯了,还怕走路。”
村一把手把二人安排在办公室,自己到街里老宅子喊老郭,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人没来庭长的电话响了不下十余次,多是当事人询问案件进展情况的,庭长耐心回答,其中有一个妇女因离婚发生打闹后坚持见庭长,正坐法庭门外等候,声称再挨打就喝药死。庭长安排审判员问明情况,做好心理疏导,表示自己马上回去。
村一把手气喘吁吁回来说老郭下地没回来,时近中午怕庭长二人渴饿赶回来招待,庭长说:“渴饿不怕就怕当事人不见面,特别这样的民事纠纷处理不及时矛盾容易激化,造成社会不稳定。”一把手赞许的点点头说:“枣岭的老王要来老郭家不走,我劝回去的。”
庭长把传票、诉状相关材料交给村一把手,要他会同村会计二人去送达,办好相应转送手续耐心笑着握着手说:“拜托,一定要把材料交给老郭本人,你帮庭的忙,到镇上去我请你喝羊汤。”
老郭收到传票、起诉状副本心里很不以为然,夜里又去请教打过官司的朋友,朋友叫他把传票退回去,没收到传票他就开不成庭。老郭说上次整信封退回,可这次没有信封是村一把手直接给的,朋友问他签收了没有,他说是一把手代签的。传票是不能再退。他和朋友唏嘘了一会无计可施,朋友说真不想赔钱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老郭不想走,一来家里有老婆孩子,二来有生意,不愿赔钱,烟吸一盒子,最后二人只商定先去城里打几天工,看看再说。
法庭虽说是清水衙门,来来往往人却不少。多是离婚的、欠债不还的,打架斗殴、邻里纠纷时有发生多被村和公安110化解,造成伤害走到法庭少之又少,这种饲养动物伤人案件虽有发生花个千儿八百的多被村委会调解,真正走到法院起诉的很少。云山集上狗咬伤人一是伤势较重,治疗花钱数额大,二是狗主老郭态度不端正,不愿认账。在村委会、司法所、派出所调解不成,走到法庭的情况下,庭里高度关注。传票即已送达,依传票规定日期,如期开庭。
受害人已能下地走路,被儿子、儿媳用三轮车经十里山路拉到法庭,还跟来不少亲属傍听;现场目击证人老许、老赵及云山集村书记、主任、会计,司法所指派的法援代理人都准时到庭,唯有狼狗主人老郭没到。
杜庭长穿好法袍与两个助审法官一同端坐在法官席上,上传录音录像灯光打开,法官背后墙壁上的如磨盘的法院天平徽章熠熠生辉,徽下,让每一个案件当事人都感受到法律的公平、公正大字,让人肃然起敬。
依程序由代理人宣读诉状后,目击证人作了狼狗突然窜出咬了王老汉的证词,助审法官宣读了公安机关的询问笔录,内容是老郭承认咬人的狗是自家喂养的,云山集村委会三领导人证实代收转送给老郭传票的事实,代理人相继出示法医鉴定结论书,医院诊断证明,医疗发票……
庭审很快结束,不几天合议庭合议后出了判决书。
庭长杜明二进云山集,亲自找老郭送达判决书。没找到老郭,村干部把老郭的媳妇喊到办公室,庭长坚持在老郭包子铺门口现场办公,村干部领人到包子铺,早见门口围了不少人。庭长叫老郭媳妇签收判决书,老郭媳妇很惶恐的摇头说老郭交待不叫收法院来的任何文书,庭长和气的说:“收下吧,收下有好处,有不服气的地方好上诉,不收,公告送达,生效就强制执行,失去话语权、申辩机会。”老郭媳妇把判决书拿在手上掂量一下又还回庭长手里问:“什么是强制执行?俺就是没钱,小孩爹说啦这点小事还能砍头、蹲监?狗咬他又不是俺男人打伤的”。
杜庭长没回眼前女人的问话,吩咐小陈把查封包子铺门头手续拿来,转过脸对在场人又似对老郭媳妇说:“应原告请求经院长批准现查封你家包子铺,有异议三天内提出,否则视为生效,为照顾你暂不贴封条。”老郭媳妇一听忙问:“包子铺没犯法,查封它干什么?”杜庭长说:“快去告知老郭再不听法庭的传唤,查封拍卖门头外还得采取拘留强制措施”。喘了口气接着对老郭媳妇小声说:“这点小事不能越弄越大,影响生产、生活”。老郭媳妇听完接过判决书一溜烟往家跑。村一把手追着交待:“法院的判决可不能当儿戏,一定叫老郭当事办,不守法吃亏大了”。
第二天一早,老郭媳妇敲开杜庭长的门,庭长问昨天把判决书给老郭了没有?媳妇点头说给了,也看啦。庭长问上诉吗,媳妇摇头说不上诉。庭长说不上诉十五天生效,再不给钱拍卖包子铺门头房给王老头治伤的钱。媳妇说就为这事来的,庭长问你来说话算数吗?媳妇说他也来了,怕你留下不叫走,我才自己进来的。
在媳妇引导下,老郭走进法庭杜庭长办公室,进门先掏出两盒烟放庭长桌上,庭长看他一眼问:你是云山集老郭?老郭点头称是,庭长叫他把烟装进口袋里再回话,老郭说烟酒不分家,您为我的事操心,吸根烟不算回事。
看他不装烟,庭长站起身拿烟装老郭口袋里说这两盒烟得五十元,一会出门到店里退回去。五十元够咱在家三天生活费。老郭没说话用手摸着口袋的烟用眼瞅着墙上“为人民服务”几个毛体大字,多年来见惯了这几个大字总没细想过它的含义,今天面对这几个熟悉的大字,细品品它的滋味,才觉着是多么的亲切,多么的有力,多么的伟大。
在判决生效之前,老郭要求法庭作一次调解。自己的狼狗咬伤人怎么都赖不过去,耍三个月花招,由原来-万块钱能解决了的事变成两万多钱办不好的复杂事,他想想自己净听走路的话躲了、躲了,结果不光没躲了反而越躲越大赔钱不说,还坏了名声,外人都指责他是耍赖小人,他越想越懊恼,国家有法,依法办既不失体面又不多花钱。“老郭!”庭长一声叫把他从沉思中唤回。
庭长叫他提出调解方案,他有点迟疑,说什么都难掩饰自己逃避责任的行为。庭长说:“法制社会是提高人知法、守法意识,法是国家的红杠,谁越杠谁受制裁。制裁不是目的,目的是通过制裁达到遵纪守法,创建一个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没有一个坚强的法制体系不行;法制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事,都得有个知法的过程,只要你认识到逃避责任的错,庭里愿替你做工作,让对方宽恕放弃护理费,后期治疗费”。听到这里老郭媳妇忙说:“谢谢庭长,两个孩子都上学,日子过的紧巴,俺给枣岭的王大爷去赔礼,您帮忙叫他老人家松松口。”庭长笑着点头说:“这就对了,当时所里叫您去病房探望,交部分药费,说不定老头的伤按意外伤害走医疗保险,不至于走到这地步。”
过了不久就到春节,
春节农闲,法院举办法制宣传月活动。各法庭负责本辖区宣传。
正月十六正逢云山庙会,一大早田河法庭的人就由杜明庭长带队来到会上,因天冷还没上人,远远的包子铺老郭就看见他们,丢下手里活跑出来打招乎,当他得知庭里来宣传普及法律知识,忙到铺里搬出来一张桌子,坚持让庭长站桌子上讲话,庭长有点不好意思。老郭说:“讲吧,农民需要法律知识”。杜庭长被拥到桌子上:“建设一个社会主义法制中国……”听的人越来越多。
本文系当事人以滕州法院某法庭庭长为原型,根据亲身经历自编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