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贩毒女孩的回归路

    14岁时，单纯、秀气的她，因与父母赌气离家出走，远去他乡，并且一步一步地陷入毒品世界中。16岁那年，她因贩毒被人赃并获，开始了铁窗生活，一度绝望、彷徨，如迷途的羔羊。在法官耐心帮教下，她幡然悔悟，逐渐找回了自我，开启了新的、充满希望的人生旅程。

    1

    初晤：我们会帮你

    一位花季少女怎么会与毒品为伴？翻开小何的案卷，让人消释疑窦的同时，也令人叹息。

    1996年4月出生的小何，是西南某省一小镇居民。2008年，小何初中尚未毕业即辍学，跟着表姐在外打工。由于远离家人，缺少管教，加之读书又少，是非判断能力弱，小何与社会上不良人员为伍，不幸染上毒瘾。2012年2月，小何与他人一起在上海某旅馆，将所携带的75克冰毒贩卖给他人，被民警当场抓获。

    庭审中，小何对指控的事实供认不讳。法院认为，小何结伙他人明知毒品而予以贩卖，其行为已构成贩卖毒品罪，但在共同犯罪中，小何系从犯且犯罪时已满十四周岁未满十六周岁，依法应予减轻处罚，遂判处小何有期徒刑四年零六个月，并处罚金。

    进入改造场所，小何心理状况极不稳定，更流露出轻生之念，因此，具有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质的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法官郁玉娟与外聘的心理辅导员对小何进行了帮教矫治。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郁玉娟等一行坐在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一个10平方米的小房间内，静等小何的到来。

    “咚咚——”

    “请进。”

    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狱警，在她身后，躲藏着一个幼小的身躯，低垂着头，深蓝色的狱服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白皙。

    “你好，是小何吗？先进来坐吧。”见她站在原地，默不作声，郁玉娟先对她作出邀请。

    小何怯生生地来到法官面前，隔着一张大桌子，小何秀美的脸庞，白皙却憔悴，眼神空洞，满脸的忧伤。

    “你好，我是郁玉娟法官。叫你小何，可以吗？”一声问候，却没有回应，小何低着头，身体僵直，十指紧扣，许久都未开口，可以看出她的紧张。

    “小何，我们随便聊聊，只要是你想说的，什么都可以。”

    她略一抬头，瞥了法官一眼，然后抿着嘴，静静地思考着。“我感到压抑，活着没有意思。”她低声说。

    “你是说压抑，能具体说说吗？”

    “父母怨我，写回去的信没有回音，狱中好友也要走了，我很孤独。”

    “看得出，你是一个重情义的姑娘，那种滋味确实不好受。先谈谈你的好友好吗？”

    “被关进来后，我以为再也不会交朋友了。她是我除了亲姐外，第一个叫姐姐的人。”小何显然有些悲切。

    法官们默默望着她，等她平复情绪。

    “我想了很多，为什么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开我？为什么我会落到这个田地？为什么有时我连自己也会恨？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每天晚上我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想，睡不好觉，白天劳动效率也不高，我真的很痛苦。”

    说着，小何抽泣了起来。她双手捂脸，指缝间流出的眼泪滴落在桌面。因为哭泣，她的身体颤抖得很厉害，法官们走到她身旁，轻拍她的后背，给她一些安慰，希望她能好受些。

    “看得出你悔恨过去，我们会帮你的，相信我们，更要相信你自己，你会走过这个坎的。另外，你若真心忏悔，就应该让父母知道，相信你父母会原谅你的，好吗？”

    小何微微地点了点头。

    会见的时间是短暂的，转眼便到了要结束的时刻。法官和她约定经常通信，保持联系。

    2

    述说：放纵的青春

    几天后，郁玉娟收到了小何的第一封信。打开信纸，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行行娟秀的字迹。“阿姨，不知道这样叫您是否介意，虽然几天前与您见面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但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是那么温和、亲切，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了。那时我哭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我一直都不是柔弱的人，有时即使很累，也会故作坚强。可在您面前，我觉得很安心，不知不觉就哭了。哭完之后，我感觉好多了，以前一直憋着，心中的弦绷得很紧，真怕有天会绷断了，但现在释放了，就觉得舒服了很多。阿姨，您说您会帮我，我相信您。您像是一位最亲的人，您的温和给了我力量，让我有勇气面对我自己，有勇气说出我的故事……”

    细读小何的来信，法官们感到这是个细腻而又敏感的女孩，她不仅需要安慰，更需要在迷途中为她竖起一盏航标灯。郁玉娟很快写了回信。

    “小何，你好。你叫我们阿姨，说明你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我们很高兴。在我们看来，你就像其他正常孩子一样，只是在人生旅途中走了一段弯路而已……上次看到你哭了，我们可以理解你内心的感受，以及对所做往事的悔恨。你相信我们，愿意把你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我们很高兴。你已经迈出走出心理阴霾的第一步，让我们共同努力！阿姨期待着听你的故事。”

    书信来来回回写了好几回，小何的“故事”也逐渐丰满起来。小何自幼在家乡读书，成绩优异，经常是班里前几名。但从初二开始，她的成绩有所下滑，曾一度在班中垫底，自信心受到打击。初三寒假时，在外打工的表姐回乡过年。看着表姐一身时尚的装扮，小何为之心动，便不顾父母、姐姐的强烈反对，一赌气辍学跟随表姐来到上海。表姐有吸食毒品的习惯，看到表姐吸毒后欲仙欲死的模样，她很好奇。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诱惑，与表姐一起“醉生梦死”起来，那种飘飘然的滋味让她沉醉，并渐渐离不开它了。

    “毒品真是万恶的东西，当你迷恋它，却又得不到它时，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因为缺钱，上家断“货”了，于是表姐提议让她去替人送货，赚取毒资，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没想到，刚出手就被民警当场抓获……这一路不堪回首，她彷徨、绝望，亦有过撕心裂肺的痛苦。尤其在深墙大院里，她更活在自我的谴责中，郁郁寡欢，渐渐的有些麻木，有些厌世……

    小何的书信如一块烙铁，字字烙进法官的心里，郁玉娟暗下决心，要帮她找回自己，让她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决定去见她第二面。

    3

    探讨：找回自己

    第二次见小何是在未管所的学艺场里，她正低头学习缝制衬衣。

    “小何。”法官们走到她身旁，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

    “阿姨，你们来了。”

    小何抬头看见法官们，露出一丝笑容。显然，之前的书信往来，使她们在心理上更亲近了些。

    “阿姨，您知道吗？这两天我家里来信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家里的信，之前还以为他们不要我了呢。”从小何的言语中可以感受到她的喜悦。

    “真为你感到高兴。血浓于水，无论怎样，亲情是割不断的。”

    “嗯，信是姐姐写给我的，姐姐说她和爸妈都很想我，他们会在外面等我回去，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过我有点担心……”

    “担心？”

    “嗯，离我出去还有好几年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我怕到时自己出去后，傻傻的，与社会隔绝太久，什么都不会。”

    “阿姨看到你在缝衬衫，缝得挺好的。这也是一技之长啊！”

    听到法官的鼓励，小何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叫我多学一点东西，生活充实一点，我也这样做了。比如学舞蹈，学了之后让我忘却了烦恼。当台下观众鼓掌时，我也由衷地高兴。但有时候，也会觉得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好像自己是个提线木偶，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你想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以前没想过，总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孩子，一切都已注定。所以，一度情绪不太稳定，虽然做着事，但心里仍然空空的……”

    望着小何有些迷惘的双眼，郁玉娟温和地说：“小何，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你与过去的你有什么不同？你已经感受到家人是爱你的，而且你开始思考你的将来，这是一种进步。为了家人，也为了你自己，要好好努力，尽快洗刷罪过，早日回归社会呀。”

    听罢，小何眼睛一亮，自语道：“是的，我该好好努力。”

    不难看出，小何心理已发生变化，因他人的理解和鼓励而在内心产生动力，这股动力，将成为她获得责任感、责任行为的坚实基础。郁玉娟她们暗暗高兴。

    接着，小何的目光移至车间的一角，静静地思索着什么，然后重新望向法官们说：“阿姨，我明白了，以前我是自己堕落，给自己下了一个套，然后自己还不停地往里钻，直到看不清我自己。你的话，像是把我身上的套解开了，让我有勇气面对过去的自己，也有信心去设想将来的自己。”

    “小何，阿姨希望你能把刚才我们的谈话当成契约，并作出承诺。阿姨会陪着你一起前行。”

    “阿姨，我保证！”小何举起右手，信誓旦旦地说。

    4

    督促：决不放弃

    “阿姨，您教我把目标以及所要作出的努力都写在纸上，我这样做了，但是有时会懒惰，也会懈怠，这该怎么办？”

    “阿姨，我打算参加自学考试，但翻了几本书后，发现真得好难啊，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如果去考了，但没过，应该很没面子吧……”

    “阿姨，您上次给我日本明星酒井法子写的《赎罪》一书，我看了。酒井法子为了维持和丈夫的爱而吸毒，最终毁掉了自己的星途和前程。之后，她幡然醒悟，用余生来赎罪，受到她母亲及歌迷的谅解。这本书对我的启发很大，让我知道怎样检讨自己，怎样赎罪、悔罪，我也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踏入社会时，别人能接受我。虽然这可能很难，但我还是会努力的……”

    “阿姨，我们巡演很成功。这件事让我懂得‘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以前，我总有一种侥幸心理，觉得不努力，只要运气好就可以了，但我现在明白，人不能只靠运气，通过努力，即使不能成功，也能收获很多东西，很多运气所不能带给我的东西……”

    “阿姨，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在这次开的运动会中，我跳远拿了第一名。”

    ……

    小何一封又一封的来信，向法官们袒露着自己的心扉。

    “小何，看到你的进步，我们真的为你感到高兴。试想，没有难度的考试值得考吗？学习确非易事，我们的学习经历告诉我们，有一分耕耘，就会有一分收获，难度越高的考试，通过后的喜悦也会加倍。所以，你要努力哦……” 郁玉娟一边讲述自己过去自学的经历、感受，一边鼓励小何。

    半年多来，从最初的绝望、彷徨，到现在主动积极地去看书、学习、充实自己，法官们看到了小何的努力与一点一滴的进步。虽然，有时候也会出现小孩般的畏难心理或有所懈怠，但每每这时，法官们便回信，鼓励她、督促她，给她继续向前的勇气与动力。“决不放弃”已成为她与法官们之间不言的默契。

    5

    回访：新的开始

    这是约定的第六次见面。在前往接待室的路上，法官们向带路的狱警打听小何近况。一提到小何，狱警对她满口的赞许。

    “这孩子最近表现很好，参加活动也很积极，还在准备自学考试。跟以前比，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的等级处遇已被评为A级。”

    接待室的门敞开着，小何与陪同她的狱警都已在里面就坐。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那间房，而此刻在法官们眼前的小何却似脱胎换骨，脸上散发出一种自信和坚定。

    “阿姨，你们来了！”看到法官们微笑着向她点头，将带来的一摞书放到桌上，小何喜笑颜开。

    “是信中说到的《季羡林谈人生》吗？”小何看着书一脸欣喜。

    “喜欢吗？”法官们温和地问。

    “嗯，喜欢。阿姨，每次看完书后，觉得心里很充实、很快乐，就像我以前成绩好时那样。虽然身处一个封闭的空间，但通过看书，我领略到了大千世界的精彩和人生的趣味。”

    “感悟挺深刻，看来确实从书中增长了不少见识。”

    “阿姨，告诉您一个非常好的消息，管教告诉我，我有机会获得减刑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恭喜你，这一切都是你努力的结果。”

    “多谢阿姨，让我明晰了努力的方向，还不断鼓励我、督促我，不然我就像只无头苍蝇，只会到处乱转。”

    “我们只是根据你的想法，帮你捋清了思路，真正帮你的是你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希望你可以像现在这样，不断进步。”

    “我懂。我会牢记您的教诲，因为我好像有了重生的感觉。”

    近日，小何已被裁定减刑一年。然而，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办案法官们嘱咐她说：“小何，属于你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起航吧，去远方。无论你走多远，我们都会默默的祝福你！帮助你！相信，你的未来不是梦！”